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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结报晚报版 民族历史的文学叙事——张景龙先生长篇小说《湘西土司王》文化价值略评

时间:2017-09-08 作者:胡炳章  点击:[]

    将历史现象纳入文学叙事的轨辙,并非自今天始,也并非自张景龙先生始,早在600多年前的元末明初,罗贯中先生的文学巨著《三国演义》就已经扬名世界了。今天我们之所以重新谈论这个古老的话题,是因为张景龙先生的《湘西土司王》讲述的是湘西土家族的历史,而且还是第一本讲述这段历史的长篇小说。

 

    凡湘西人,都愿意叙述湘西,也只有湘西人,才会浓墨重彩地表现湘西。但湘西似乎被沈从文先生写完了。无论是湘西的山水,湘西的血性,还是湘西多情的风俗,神秘瑰丽的传奇,无不在沈从文先生的书中获得过生动地表现,而且也无不被写得登峰造极。后来大大小小的湘西叙事者们,似乎只能跟在沈先生后面亦步亦趋。当然,偶然的摹仿是可以的,但一辈子都执著于摹仿,未免有些虚掷生命。当带着油墨清香的《湘西土司王》摆放在我的书案上时,先前的那种看法顿时破成了碎片,而先前那种流传于民间的“湘西在哪里?”“湘西在沈从文的书里,在黄永玉的画里,在宋祖英的歌里”的“自豪”,也顿时疲软下来。继而是振奋,是激昂,是一种想说些什么的冲动。湘西不仅未被沈先生写完,而且还有无限丰富内涵等待文学去表现,还有众多未被人发现的世界等待人们去开拓啊!

 

    一、寻根:剥离历史的烟尘

 

    以前的湘西叙事者们之所以没去触碰湘西土家族历史,不是因为历史本身的不存在,更不是因为这段历史曾被“魔法”封锁,而是因为它本身大多只存留于人们的集体记忆之中,且人言人非。千百年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缥缥缈缈。当人们站在这段历史面前,就仿佛面对的是一团云雾,一抹烟尘,想抓却抓不住,想看也看不清。尽管人人都知道这是个很好的题材,但也只好“望洋兴叹”,空手而归罢了。

 

    就说湘西彭氏土司王朝吧,这可是存在过八百多年的历史事实。从五代时期的静边都指挥使、溪州刺史彭士愁奠定该王朝基业一直延续到雍正年间的改土归流,彭氏土司家族一直生活在湘西这块土地上。历代的湘西土家族人甚至还将这些已故的土司王神灵供奉在神圣的摆手堂上,每年都要摆手祭祖,歌舞娱神。但土司毕竟只是土司,在《二十四史》中,他们常常只是惊鸿一瞥,一闪而过,但正史中的只言片语,却更让人心痒难挨。人们甚至连彭氏土司的族属这一简单的问题也弄不清楚:彭氏土司家族到底是毕兹卡?还是汉人?一些专家学者经过多番艰难的考证,认定彭氏土司为溪州蛮人,可今天湘西彭姓土家族人却拿出自家的家谱、族谱,信誓旦旦地证明,彭氏土司是来自江西吉安府的汉人。

 

    因此,当张景龙先生开始将湘西土家族的这段历史纳入自己的文学叙事中的时候,厘定彭氏土司的族属,寻找土司的根源,就成为其最为重要的一大考验。只是文学毕竟不是历史,它的叙事方式规定作者不能像学者们那样倾心于历史考证,而必须擅长于文学的描述。如何将连专家学者也深感为难的历史考证顺利的转化为文学叙事,而且还得让两百多万湘西人乃至更多的湘西以外的读者们都由衷的信服,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作者是怎样用文学叙事的手法来跨越历史考据的艰辛,滋润历史考证的枯燥吧:

 

    在小说的“序幕”中,作者精心地设计了一场血腥的屠杀:溪州老蛮头吴著冲血洗劳尺峒,劳尺峒男女老少八百余口几乎全被屠杀,幸免于难的少数人中就有劳尺峒峒主的未满周岁的小儿子墨夫颂,他是被吴著冲手下大头领救下,请吴著冲手下来自江西的彭管家悄悄将墨夫颂带回江西老家,希望能为劳尺峒保留一条根。

 

    在接下来的章节里,彭管家顺利回到江西,将墨夫颂托付给当时只有三女而无子的五弟彭瑊收养,改名为彭彦晞,字士愁。彭瑊为了养子日后能够为家人和族人复仇,自小培养彭士愁的文韬武略。二十年后,时任辰州刺史的彭瑊与其兄长彭玕一起投奔楚王马殷,墨夫颂也随父一同来到与溪州毗邻的辰州,当上了辰州副使,后来被父亲派往溪州,潜伏在吴著冲身边打探军情。由于彭士愁的勤奋、聪明、能干,虽历经艰险,最后还是取得了老蛮头吴著冲的信任,被任命为大管家,后来又成了他的乘龙快婿。不过,吴著冲的军师向老官人却一直怀疑这位彭管家的身份,并多次设计,企图探明彭士愁的真实身份。而彭士愁却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次次化险为夷。直到最后,终于成功地为劳尺峒众乡亲复仇,驱逐了吴著冲,成为名正言顺的溪州霸主,从而开创了彭氏土司统治湘西八百余年的历史。

 

    在小说的通篇构思中,尽管情节复杂,线索迷离,然作者执意寻找的却是彭氏土司的根:溪州蛮。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精巧的构思,它既符合历史的本意,又顺从于“来自江西”的传说,将相互对立的“本土说”和“江西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统一在一起。其中一个最为关键的设计就是“养子”这一环节,即劳尺峒的少峒主墨夫颂最后成为江西人氏彭瑊的养子。正因为“养子”这一独特的身份,墨夫颂获得了正式的汉族姓氏,成为江西彭氏家族一员;也正因为彭瑊的“养子”这一身份的隐秘性,使得官方的史学家和地方志作者们乃至彭氏家族自身,都有意或无意地被“蒙蔽”。而当张景龙先生拈出“养子”这个关键词的时候,历史的烟尘竟砉然消散,人世的喧嚣都已尘埃落定,万物静寂,四野空阔,唯有“养子”这一叶扁舟,在湘西山峦的波涛中轻轻地扬起,愈来愈近,愈近愈明……

 

    二、建殿:重构湘西的叙事

 

    重建一座湘西文学殿堂,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似乎并不起眼,但是,在湘西,在沈从文的家乡,要重新构筑一座与沈从文先生的文学殿堂完全不同的新殿堂,其意义又当别论。

 

    如果说《湘西土司王》的价值仅仅只是探索彭氏土司的根,未免有欠公正,因为它毕竟是一部关于湘西历史的文学传奇,寻根只是它的目的之一。正如张景龙先生自己所说:“沈从文先生为我们构筑了一座民国湘西的文学殿堂,确实已经美轮美奂了,但湘西并非只有民国,湘西有自己丰富而又艰辛,曲折而又漫长的历史啊!”其言下之意,就是说,仅仅一座民国的湘西文学殿堂是远远不够的,湘西应该有自己更多更雄伟更壮丽的文学殿堂,它们都需要后人不断地添砖加瓦。

 

    这里,我们不敢说《湘西土司王》本身就是一座文学殿堂,但我们却可以这样去理解,它至少是已经为这座新殿堂准备材料了。作者将目光投向唐末五代时期,整个故事以湘西彭氏土司家族的崛起为背景,以湘西地区古代两次著名的战争———驱逐吴著冲之战和溪州之战———为主要框架,其间穿插了众多的历史人物的活动,除正反主人公彭士愁、吴著冲之外,还有楚王马殷、马希范父子,楚王麾下战将刘勍、廖匡齐,谋士高郁、李弘皋,马希范妻子彭彦芳、吉州刺史彭玕、辰州刺史彭瑊,以及彭彦昭、彭师杲、彭师佐、田弘祐等。当然也穿插了许多湘西历史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如向老官人、田好汉、努力嘎巴、昔枯惹其、科洞毛人等。除此之外,小说中还出现了更为众多的虚构人物,如西兰尼、梅里惹琪、那真嘎巴、察格梯玛、塔丝俾、哈里俾等等,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历史与传说齐飞,真实共虚构一色了。

 

    由于小说素材的多元,既有史实,也有传说,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作者的虚构,如何将这种多元化的素材组合成一部严肃的文学,对于作者而言,不能不担负着某种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关于史实和传说部分,一旦组合得不适,往往就会受到湘西读者的指责,而对于作者本人而言,史实与传说部分一旦受到攻击,其整个文学建构就有可能瞬间坍塌。另外,一部以民族历史为题材的小说,融民间传说、历史事实和作者虚构为一炉,必然会呈现出思想情绪和审美趣味的多元性。而民间智慧与历史精神常常难以始终保持一致,这些对作者的创作就会构成一种严峻的考验。然而,张景龙先生的突出之处就在于他能妥善地处理民间智慧与历史精神的关系,并独出心裁地创造出一个具有巨大包容力的艺术空间。

 

    作者以史实为骨架,以虚构为血肉,以传说为肌肤,精心提炼情节,努力剔除民间文化中一些荒诞的成分,以增强小说的文学性。《新五代史》《旧五代史》《资治通鉴》以及众多的旧地方志等为作者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作者的主要任务就是对这些杂乱、原始的材料进行重新组合,精心加工,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充分发挥想象,将这些多元化素材加以系统的整理,并提炼成一个又一个生动的故事情节,从而使小说的艺术性大大增强。从而使得《湘西土司王》既符合历史事实,又独具艺术品格,让人爱不释手,回味悠长。

 

    三、造神:还原人性的真实

 

    湘西土司王的形象,在湘西土家人的心中,早已化为神圣的灵祇。自北宋以降,一代又一代的溪州土司王们,也早已进入土家族神圣的摆手堂,他们勋猷垂简册,灵爽式斯土,在湘西这片神秘的土地上血食千秋。正如光绪年间的《龙山县志·风俗》所载:“土民赛故土司神。旧有堂曰摆手堂,供土司某神位,陈牲醴。至期,既夕,群男女并入。酬毕,披五花锦被,击鼓鸣钲,跳舞歌唱,竟数夕乃止。”

 

    但小说却努力地将血食千秋的土司神灵逐下神坛,还原他们的人性,还原他们的历史真实。彭士愁是湘西最为知名的土司,也是湘西最大的土司神。但在小说中,他从来就不是神,而只是普通的凡人,同时也是一个性格十分复杂的人物形象。因此,我们所说的“造神”,其实也不过是指作者将人物形象在“神”的基础上重新塑造,重新还原成人的过程。

 

    小说中彭士愁的性格是十分复杂的。这里,我们只能对其做一番简略的分析。

 

    彭士愁最突出的性格是他的雄才大略和宽怀仁义。初进长沙,年轻的彭士愁在对事物的分析,对问题的看法上,深得楚王马殷等长辈们的赏识和器重;而当得知父亲要进攻溪州时,由于不忍给苦难深重的溪州土民带去战争和杀戮,他竟然甘冒“忤逆”之罪对父亲的做法提出质疑。这是彭士愁雄才大略和宽怀仁义的初次展露。而表现得更为突出的则是当彭士愁潜入溪州得到吴著冲信任担任大管家之后,他常常甘冒杀头的危险,不时挺身而出,为溪州各峒寨的蛮族百姓减免赋租,救助无辜的生命,赢得了人心;而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愤怒的他在太平山下大战吴著冲,就在他可以手刃仇敌为家人族人报仇雪恨时,却因不忍心在西兰尼面前杀死其父而放了吴著冲一条生路,这让他更深地赢得了众土著的人心。

 

    另外,人物的雄才大略也表现在后来作为溪州刺史以后,为了反抗楚王马希范的残酷盘剥而愤然揭竿,带领溪州、奖州、锦州的一万州兵与楚王对抗。尽管溪州之战以彭氏失败告终,但随着溪州铜柱盟约的签立,后世人一直认为彭氏是以失败者的身份获胜,而楚王马希范却是以胜利者的身份失败。因为溪州铜柱的竖立,明确规定了溪州百姓不再向楚王纳税,也正式确立了彭氏成为溪州之王的历史地位。这才是真正的雄才大略,不计较眼前的胜败,不计较个人的荣辱,却为彭氏的未来争得莫大的发展空间,也为溪州百姓获得一片永远宁静的生存土地。这种远大的目光,开阔的胸襟,足以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位大政治家相提并论。

 

     重大情,明大义,是人物又一重要的性格特点。彭士愁是一位有情有义的真正男人。小说中,他不仅对吴著冲的女儿西兰尼的爱情忠贞不移,也对溪州百姓的安危贫富事事关心。为了劳尺峒八百多父老乡亲的血海深仇,他大义灭亲,驱逐了自己的岳父—————曾经残暴不仁的罪魁祸首老蛮头;为了溪州百姓能过上安宁的日子,他不惜披坚执锐,毅然率领三州之兵与曾经有恩于己的楚王马殷之子马希范血战溪州。这些情节,也许在一般人看来,彭士愁似乎是个“忘恩负义”之人。然而,彭士愁忘记的是一己之私恩,辜负的是一己之私义,可他坚持的却是劳尺峒八百多百姓的大情大义,是溪州数万百姓的大情大义。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张景龙先生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湘西土司王》是一部颇具特色的作品。尽管在一些情节的推进、转换上,在语言的演绎、表达上,还存在一些有待完善的地方,特别是后半部分因为篇幅的原因显得有些“赶”,让人感到有些意犹未尽。但瑕不掩瑜,我们应该关注其主流。尤其是作者能够在两年的时光中,不顾搜集查阅的艰辛,不顾生活琐事的干扰,毅然前行。其所推出的这部六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确实为湘西的叙事开拓出一片新的空间,仅这一点建树,就足以令读者反复玩味了。

 

    (作者系开云体育登录教授、著名土家族文化学者)

 

    (责任编辑:胡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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